读城记|秋之玉兰帖

文|谢小白

清秋时节，我尤其喜欢到济南百花公园去看树。乔木灌木，高低错落，交杂纵横，五步之内恨不得看见十种树木，让人目不暇接。

可为什么不是夏天呢？夏天是绿色的海洋，到处是绿荫、绿叶，绿与绿混作一团，让人傻傻分不清到底是山楂树的绿还是苹果树的绿。那些春天里开花的、不开花的树，在夏天仿佛丢失了姓名般静静存在。一跨入秋天就不一样了，它们约好了似的慢慢变色，逐渐长出自己的风格。于是，金黄的银杏被认出来了，镶了金边的法国梧桐被认出来了，叶片红似二月花的的乌桕被认出来了……在这样的境地下，我认出了玉兰树，并停下了脚步。

吸引我的除了逆光之下脉络清晰的玉兰树叶，还有那密密匝匝的枝叶间长出的奇奇怪怪的果子。颜色似山楂般红艳，形状却是一串串的，毫无规则地左凸右鼓，七扭八歪，让人见之大为惊异。同行的人解释，这是玉兰树的蓇葖果。原来，玉兰树是有果实的。只不过想要硕果挂满枝头，玉兰树往往需要树龄够长、授粉成功、光照充足等诸多条件满足才能实现。看来，这偶然的相遇竟暗藏了几分幸运。

更让我讶异的是，我居然瞥见了无数花芽。是的，在这夏犹未尽的早秋，玉兰树已悄然长出花芽，为明春开花早早做好了准备。那花芽毛茸茸的，浅棕带黄，毛笔头般大小。令人不可小觑的是它的超长待机能力，自早秋开始，它陪着玉兰树叶慢慢变黄，目送它叶落归根，之后依然傲立枝头，伴着光秃秃的枝干经霜历雪，穿越寒冬，最后，在春天里，用尽全身力气，逐步剥落，让里面丝绸般的花朵尽情绽开。至此，玉兰花芽使命方终。

这长久的护佑终会迎来回甘，且看来年玉兰大道上汹涌的人潮便知，玉兰花的美绝非一朝一夕的即兴发力，而是自秋又逢春跨越三个季节的蓄能。那满树的琼瑶，或清风明月般洁白，或如霞似锦般粉中透着紫，惹人流连进而沉醉不知归路。然而，大多数人只能在花开时节认出它，赞美它，却在花落之后将它抛之脑后。春歇后的玉兰大道变身为寻常的绿荫大道，不再有人忍着脖子发酸也要仰望，不再有人举着手机贪婪地将美“摄”入其中，甚至不再有人驻足欣赏它，并唤它的名字……但玉兰似乎并不介意，坦然面对繁花落尽、游人散去后的沉寂，迅速投入到下一个季节的生长中。圆润的叶片次第萌出，铺满枝丫，葳蕤一片。盛大而明亮的夏天恰是玉兰默默蓄力的时候，它拼命吸收光照，感受风的吹拂，雨露的滋润……果然，一入秋，它就孕育出果实，并抽出来年的花芽。

所以，惆怅是不必的。毕竟，玉兰花落并非美人黯然离场，而是奔赴了下一个春天。